残阳如血,将并州起伏的丘陵染成一片暗赭。
林宸站在新筑的望楼上,指尖拂过粗糙的木栏。风从北面吹来,带着草屑与远处焚烧的焦味。他面前摊开的羊皮地图上,墨迹勾勒的势力犬牙交错——袁绍的箭头从冀州向北延伸,像贪婪的触须;曹操的标记在兖州边缘明灭不定;而最大的一片阴影,是太行山麓如蝗虫般蔓延的“黑山”二字。
并州,空了。
吕布带着并州狼骑投奔董卓的消息,半月前就已通过情报网的快马送到林宸案头。随之而来的,是权力崩塌后必然的混乱。郡守各自为政,豪强筑坞自保,溃散的边军沦为流寇,而黑山军正从山坳里涌出,像嗅到腐肉的豺狼。
“主公。”身后传来脚步声,是负责情报的韩季。这个曾经在洛阳街头贩卖消息的瘦削男子,如今眼神里多了沉静,“最新线报:袁绍的使者已至上党,游说太守张杨;黑山军张燕部前锋劫掠了太原两处庄园;曹操虽未明动,但其斥候频繁出现在河内边境。”
林宸没有回头,目光仍落在地图上那片被各方势力忽略的空白——雁门郡以南,太原郡以北,几处用朱砂圈出的废弃军屯。
“人心如何?”他问。
“恐慌。”韩季言简意赅,“并州子弟多随吕布南下,留下的老弱妇孺无力自保。流言四起,说黑山军要屠城,袁绍要强征壮丁。许多村落正在整村北迁,朝我们这边来。”
“来的路上呢?”
“被劫了三批。”韩季声音低沉,“尸体挂在树上,粮食抢光了。活着的人说,动手的穿着破旧皮甲,像是……溃兵。”
溃兵比土匪更可怕。他们懂战术,有组织,绝望里藏着戾气。
林宸终于转过身。暮色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,那双眼睛里没有韩季预想的焦虑,反而像深潭,映着将熄的天光。“那几处军屯,查实了?”
“查实了。最大的在汾水拐弯处,依山临水,土墙虽颓,地基尚固。本是前朝屯田驻兵之所,可纳民万户,荒废是因水源改道。但去年地震后,旧河道又有了活水。”韩季顿了顿,“只是离黑山军活动区域太近,仅五十里。”
“五十里。”林宸重复这个数字,走到望楼边缘。
下方,营地的灯火正次第亮起。新来的流民在划定的区域搭建窝棚,炊烟袅袅;工匠区的风箱声有节奏地响着;更远处,开垦的田垄在暮色中延伸成整齐的暗纹。秩序。这是他在这个崩坏世界里小心翼翼搭建的秩序,像沙堡,一个浪头就可能抹平。
但机会也在浪头里。
“袁绍想要并州作为后方,但幽州公孙瓒牵制其主力;曹操志在中原,暂时无力北顾;黑山军势大却散漫,劫掠有余,守土不足。”林宸的声音很轻,像在梳理脑海中的丝线,“这个空档,比我们想象的更窄,也更短。”
他指向地图上朱砂圈出的最大军屯:“这里,就是下一枚棋子。”
“风险极大。”韩季直言,“我们兵力不足千人,且需分兵护卫现有据点。若夺取军屯时被任何一方察觉,都可能引来围攻。”
“所以不是‘夺’。”林宸收回手指,“是‘填’。”
当夜,议事堂的油灯亮到子时。
林宸将计划层层剥开:先派小队伪装成流民,混入军屯周边残存的乡邑,散播“黑山军即将洗劫此地”的谣言;同时,让情报网在太原郡散播另一则消息——“袁绍将征发壮丁修复军屯以驻军”。恐惧会驱动人,而两股相反的恐惧,会让人无所适从。
“然后,我们给出第三条路。”林宸用竹杖点着沙盘上代表军屯的土块,“以‘太原遗民自救会’的名义,组织乡民迁入军屯,自备粮械,共御外侮。我们的人混在其中,携带工具、种子和……藏在粮车夹层里的兵器。”
幕僚中有人吸气:“这是火中取栗。”
“并州已成火海。”林宸平静地说,“我们要做的,是在火势蔓延的轨迹上,先站到那块还没烧着的木头上。”
他环视众人,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。这些人跟随他,从洛阳一路流亡至此,不是因为相信他有通天之能,而是因为在这片崩坏的土地上,他总能在绝壁间找到那道细微的裂缝。
“最关键的一步,”林宸最后说,“不是我们能否进入军屯,而是进入之后,能否让黑山军和袁绍都认为——那里只是一群不堪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