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没有豪言壮语,只有最直白的宣告和最粗暴的激励。队列里死寂一片,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。
巴特尔握紧了弯刀的刀柄,感受着木质刀柄上传来的、熟悉而冰冷的触感。他望向南方那片被不祥尘烟笼罩的天空,心中一片诡异的平静。
该来的,终究会来。南下的尘烟尽头,等待他们的,将是决定命运的血色战场。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尘土和紧张气息的空气,目光沉静如深潭。
第五十八章战云之下
南下的尘烟不再仅仅是远方的背景,它开始如同实质般压迫着每一个士兵的神经。空气中弥漫的土腥味里,似乎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、来自庞大人群和牲畜聚集的特殊气息——那是战争本身的味道。
蒙古大军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河谷地带停下了南下的脚步,开始构筑连绵的营垒。这里地势稍高,背靠一条水量尚可的溪流,视野开阔,利于防守和观察。命令层层下达,没有喧嚣,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、高效运转的沉默。
巴特尔所在的第五百人队负责营区外围一道土垒的加固。他们挥舞着工兵铲和简陋的锄镐,将冻硬的泥土挖掘出来,堆砌在临时竖起的木栅后方。汗水很快浸湿了内衬,在寒冷的空气中结成细小的冰晶,贴在皮肤上,带来刺骨的凉意。没有人说话,只有工具碰撞泥土和石块的沉闷声响,以及监工军官偶尔短促的命令。
赤老温百夫长骑着马在工事间巡视,肩头的断箭随着马匹的走动微微颤动。他的目光比以往更加锐利,像鹰隼般扫过每一段正在成型的工事,任何一点瑕疵都会招来他毫不留情的呵斥。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,压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巴特尔机械地挥动着工具,左臂愈合的伤疤在重复用力下隐隐作痛,但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不适。他的目光不时投向南方。那里,天地交界处,尘烟最为浓重,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那后面蛰伏、喘息。斥候像辛勤的工蜂,不断从那个方向飞驰而归,将最新的情报送入中军大帐。整个营地的气氛,随着每一次斥候的归来而微微波动。
傍晚,工事初步完成。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体领取食物,依旧是标准的口粮,但分量似乎比平日更足一些,每人还额外分到一小勺带着辛辣气味的、浑浊的酒液——这是大战前的惯例,用以驱寒和……壮胆。
巴特尔和哈桑坐在刚刚垒好的土垒后面,就着冷水啃着硬邦邦的面饼。那勺酒下肚,一股灼热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,暂时驱散了部分寒意,也让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些许。
“看样子,快了。”哈桑啐出一口带着沙土的唾沫,望着南方的天空,声音低沉。
巴特尔默默点头。营地里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,比在八鲁湾时更加沉重。那时是猝不及防的遭遇和溃败,而这一次,是明知强敌在前,一步步逼近后的对峙。等待,有时比战斗本身更折磨人。
他看到匠作营的区域灯火通明,敲打声和号子声彻夜不息。刘仲甫他们一定在拼命赶制、修复更多的箭矢、更多的攻城器械部件,甚至可能是在组装更大威力的回回炮。技术,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巨兽碰撞中,将是决定胜负的重要因素之一。
他也看到了阿尔斯楞。一队斥候风尘仆仆地归来,阿尔斯楞就在其中。他瘦了很多,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风吹日晒的痕迹,但眼神却像淬过火的刀子,锐利而冷静。他远远地看到了巴特尔,两人目光交汇,阿尔斯楞微微点了点头,没有过来,便跟着队伍匆匆向中军方向驰去,汇报侦察到的敌情。
夜幕彻底笼罩了河谷。蒙古大营的篝火如同繁星落地,连绵不绝,与远方那片被尘烟笼罩的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峙。哨兵的数量增加了一倍,巡逻队的身影在营垒边缘不停穿梭。
巴特尔靠在土垒冰冷的泥土上,无法入睡。怀中的两本册子硌着他,他却没有拿出来。在此刻,在这数十万人命运交汇的节点上,那来自异域文明的只言片语,显得如此的遥远和……无力。它们无法告诉他明天的生死,无法告诉他战争的走向。
他听着营地各种细微的声响——战马的响鼻,士兵的梦呓,军官帐篷里隐约的商议声,还有远方那仿佛永不停歇的风声。这一切,共同编织成一张名为“战争”的巨大罗网,而他,只是网上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。
他想起苏赫队长,想起巴根,想起八鲁湾死去的无数面孔。明天,或许又将增添许多新的亡魂。他摸了摸怀中那枚冰冷的骨扣,感受着那粗糙的雕刻。死亡,曾经那么近,明天,它可能再次降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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