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 名士来访(2/3)

经据典,没有空泛的道德言辞,甚至没有提及任何圣贤之言。只有最实际的产出、分配、记录、惩罚、保障。粗糙,却有一种刀劈斧凿般的实在感。这与他所学的那套“仁政”、“教化”、“礼治”迥然不同,更像工匠在琢磨一件器物的用法与损耗。

    “这……与商鞅之术何异?”他忍不住问,话一出口,又觉不妥,太过尖锐。

    林宸却似乎不以为意,甚至轻轻摇了摇头。“商君之法,强国弱民,驱民于耕战,一切为了集权争霸。我这里,”他指了指脚下,“只想让跟着我的人,在这乱世里,有个能安稳种地、做工、生儿育女的地方。不强求他们去为什么霸业送死。”

    “但前几日黑山贼来,林君不仅守住了,还收编了部分俘虏。”徐元直目光锐利起来,他一路并非全然不知外界消息,“若无争雄之心,扩充武力为何?若无威慑之力,这‘安稳’二字,怕也只是镜花水月。”他想起进寨前看到的修补痕迹,那不仅仅是防御,更是一种扩张后的巩固。

    土屋里安静了片刻,只有油灯芯偶尔噼啪轻响。林宸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几面上划过。他在权衡。

    “徐先生说得对。”林宸终于开口,声音压低了些,仿佛怕惊扰窗外渐沉的夜色,“没有力量,一切都是空谈。但这力量,从哪儿来?靠抢掠?靠奴役?或许能一时得势,终难长久。我的想法是,力量得从这‘秩序’里自己长出来。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似乎在寻找更合适的词句:“让种田的,相信多收的粮食大部分能归自己,肯下力气钻研农具、肥田;让工匠,相信自己做出的好器具能换来更多报酬、尊重,肯去琢磨改进;让打仗的,明白为何而战,知道身后家园值得守护,且战功赏罚分明……这样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力量,才是自己的,才扎得下根。而不是靠劫掠来,一阵风似的,又散掉。”

    徐元直听得入神,心中波澜起伏。这已不仅仅是“术”的层面,隐隐触及了“道”的边沿。一种极其务实、甚至有些冷酷的“道”。它不依赖君主的仁德,不空谈道德的感召,而是直指人心最实际的利害,试图构建一种基于共同利益与清晰规则的协作。这想法太大胆,也太……危险。它动摇的是“劳心者治人,劳力者治于人”的千年铁律。

    “林君所言,似是将治下之民,视为……合作的个体?而非子民、部曲?”徐元直问得艰难,这个概念对他而言太过陌生。

    “合作……”林宸重复这个词,眼中闪过一丝微光,“算是吧。至少,在这里,我给他们一个相对公道的合作条件。他们付出劳力、技艺、勇气,我,或者说‘我们’这个集体,提供安全、秩序、分配的公道,还有……一点希望。就这么简单,也这么难。”

    简单在于道理直白,难在于这世道,处处是破坏规则、掠夺他人以自肥的捷径,坚守这种“合作”与“公道”,如同逆水行舟。

    “就不怕理念外泄,引来猜忌乃至剿杀?”徐元直的声音压得更低。这等离经叛道之思,若被外界豪强、诸侯得知,必视之为异端邪说,比黄巾余孽更甚。

    林宸笑了笑,那笑容里有些许疲惫,也有些许坚毅。“所以,徐先生此刻在此饮茶,而非被缚于阶下。”他直言不讳,“我看先生是真正见过乱世、有所思之人,非腐儒,也非奸佞。说这些,一是闷得久了,二是……”他直视徐元直,“觉得或许先生能懂一二。若不能,明日清晨,先生可自便离去,盘缠干粮,我会让人备一份。只望先生看在同是乱世飘零人的份上,此处所见所闻,勿轻易与人言。”

    话说到这份上,已是极大的坦诚与风险。徐元直心中震动。他一路行来,见过沽名钓誉的豪强,见过空谈误国的名士,见过苟且偷安的官吏,也见过赤地千里的惨状。却从未见过如此……奇特的地方,和如此奇特的主事者。这里有一种生机,一种粗糙却蓬勃的生机,从那些沉默劳作者的眼神里,从这简洁到近乎严苛的秩序中,丝丝缕缕地透出来。

    更重要的是,林宸的理念,像一把冰冷的钥匙,试图去打开他那被经学义理和乱世惨相双重锈蚀的心锁。质疑如潮水般涌来:这可行吗?能推广吗?是否太过理想?人性之私,岂是这般简单规则所能约束?但另一个声音也在低语:若不试试这样的路,这天下,难道就在豪强兼并、军阀混战、百姓易子而食的循环里一直烂下去吗?

    长久的沉默。油灯的光芒似乎缩得更小,黑暗在墙角积聚。

    终于,徐元直深吸一口气,将碗中已凉的残茶一饮而尽。苦涩的滋味直冲喉底,却让他精神一振。

    “林君,”他放下陶碗,发出轻微磕碰声,“庶,愿暂留些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