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秋后的凤京城像一锅渐渐放凉的羹汤。

    日头依旧明晃晃,却失了几分灼人的狠劲,只懒洋洋地烘着朱雀大街两侧槐树浓密的叶梢。

    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奇特的倦怠,夹杂着尚未散尽的暑气与初起的凉意。

    东市,勤德商会的小小院落中,老掌柜的便在这半明半寐的午后光影里打着盹儿。

    别看这地方不大,但杂货铺、食肆酒肆、布庄、当铺……什么都沾点儿。

    布庄门前的木架上,刚晾晒出几匹轻容纱和锦缎,在秋阳下流淌着蜜蜡般的光泽;

    隔壁食肆新开的酒瓮,泥封半启,清冽中带着果酸的新醅酒香,丝丝缕缕地逸出;

    算珠偶尔在账房里噼啪轻响几声,如同倦鸟归巢前的低语,更添几分沉沉的宁静。

    就在此时,宁静被骤然踏碎。

    匆忙的脚步声猝不及防地碾过商会入口那低矮的门槛,粗暴闯入了这方小小的庭院。

    领头的是东市署市令,身穿青碧色公服,面容刻板得像一尊石俑。

    在他身后,是数名身着皂衣的胥吏,还有按着腰间横刀刀柄、眼神锐利扫视四周的武侯。

    院内诸人惊得不敢动弹,有机灵的小厮连忙轻拍掌柜的肩膀。

    老掌柜悠悠转醒,开口就要叱责,结果一眼撞上了对面的官员。

    “哎哟!”

    急忙起身差点闪到老腰,好在一旁的小厮及时搀了一把,这才站稳。

    “吴……吴大人,您这是……”

    别看只是个小小的东市署市令,芝麻绿豆六品官,在凤京城不值一提。

    但凡是在这地界讨生活的,哪个见着这位不心里头犯怵。

    市令的目光缓缓扫过院内每一张脸,最终钉在老掌柜身上。

    “经查!勤德商会市籍不符、商税缴纳不清。

    封铺,锁人!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。

    胥吏武侯朗声应是,立刻上前拿人。

    “大人!大人开恩啊!”

    老掌柜如遭雷击,他踉跄一步,枯瘦的手掌下意识伸向市令的袍角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

    “小老儿世代为商,市籍年年验看,税赋……税赋上月才缴过库的呀!

    大人明察,定是哪里弄错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弄错?”市令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,目光锐利如刀,“账目白纸黑字,岂容狡辩?”

    他猛地一挥手,如同劈下无情的铡刀,“还等什么,拿下!”

    别看第一回那些胥吏和武侯声音喊得响亮、动作唬人,其实行动并不快。

    主要他们被匆匆召来,不知市令打的什么算盘。

    寻常来看的话多是警告一番,捞些好处,罕有真正拿人的时候。

    但如今接连两次下令,语气又斩钉截铁,他们立时收了试探的心思,快步上前。

    他们哪里知道,别看市令此时一副严厉神色,其实自己心里头也打哆嗦。

    谁懂啊?正在衙门“兢兢业业”办差,突然得到了璇玑卫的密令,差点没把他吓死。

    凤京三品以下官员根本不需要请旨,他这个小小六品官,若是犯在璇玑卫手上,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吴市令是半点没敢耽搁,用最快的速度召集人手、匆匆赶至此处。

    至于这勤德商会有什么猫腻、何德何能被璇玑卫盯上,他根本不管,也不会去问。

    只在心中祈祷,千万别牵扯到他的头上就好。

    胥吏武侯们知晓了市令的态度,如狼似虎地扑出。

    食肆门口那半人高的酒瓮被粗暴推倒,哗啦一声巨响,酒液混着碎裂的陶片肆意横流。

    杂货铺里,一筐晒得半干的红枣被整个掀翻,果子滚落一地。

    哭喊哀求声、碎裂声、呵斥声瞬间撕裂了午后的-->>